1.

“你放手……”

“啊？”

五条回神发觉自己正死死抓着七海的手。

七海的手属于正常青春期少年的手型。快速发育的年纪，少年身体上每一块骨骼都开始快速拉长、延展，稍显滞后的肌肉和脂肪只能匆匆覆上一层，勾勒出过分修长的形状。骨节分明的手指，攀爬着血管的手腕，还因为七海是混血，在黑色校服衬托下简直白得发亮。

“哦，抱歉。”

五条松开拉住七海的手，当手心相贴的暖意迅速退去，指腹沿着七海手背抽离时，他就立马想要反悔。

明明应该握紧才对，应该把这双手连同这个人都牢牢嵌进自己身体里才行。

七海有些惊讶，突然获得自由的手留在原位，一时间不知道该放回到哪里。

他早已习惯五条对牵手抗议的置若罔闻，有时五条甚至会故意握紧他的手，大力摇动手臂，恨不得让路过所有人都能看清他们十指紧扣。

七海清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别扭，左手伸向耳后，假装整理垂落的刘海。

“虽然灰原和夏油前辈他们知道我们在交往，但至少不用……每次出门都要牵手……”

“为什么？”

五条问话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开玩笑，更令七海摸不着头脑，只好说道。

“因为……感觉很奇怪。”

“所以，七海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奇怪么？”五条低头，伸手拨开七海浅浅遮过眼睛的发丝。

“不是……”七海语塞，微微侧转身体，躲开五条伸来的手，借以逃避被如此认真追问的窘迫。

五条还是忍不住，干脆向前一步抱住七海，少年的身体和他的话语一样，充满青涩的胆怯和温柔。

五条在七海发间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

“可是我如果不和七海在一起，会变得更奇怪。”

“我没有说不想和你在一起……”七海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里挣扎着想抬头解释，五条反倒把他搂得更紧。

“如果我放手，你会不会走丢。”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

七海实在不知道五条今天在玩什么游戏，刚才的小心翼翼转眼变成被戏耍的不满。

虽然上个月他纠结再三，勉强答应了五条学长死缠不放的交往请求，但也不想因此每天都被这个天才幼稚鬼拉低智商水平。

“我的认路能力应该比你好上百倍吧。上次任务结束，你说带我抄近路回高专，结果呢？”

五条懒得去想七海指的是哪次任务，他干脆耍无赖地吻进七海的衣领深处。

“唔……快，快停下。会被看见的……”

七海慌乱向四周望去，从脖颈开始蔓延的羞涩酥痒很快随着五条的吻染遍全身。他原本打算揍上一拳，让五条清醒一点，然而拳头刚刚捏住，就听见五条说。

“走丢就走丢吧。随便走到哪里都好。”



七海，你不一定非要回来。



2.

“干嘛？”

“嗯？”

五条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七海和他一前一后僵持在高专走道上，而自己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七海的外貌和青春期相比有了许多变化，高档的条纹西装完美包裹住强壮体格，利落的金色短发搭配上酒红色领带，让青涩褪去后的他看似无懈可击。

五条看到七海手里拿着两份咒术师登记表，姓名栏都清晰写下七海建人四个字，稍旧那张姓名栏旁还贴着七海高专入学时的照片，而另一张则换成了标准的西服证件照。

四年时间磨砺了七海的耐心，他才会静静站在这里，任由五条拉住手腕，等待着五条的回复或放手。

没想到，五条低头看他手里的表格，沉声问道。

“之前电话里不是说过，让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么。”

七海深呼吸，架在鼻梁上的镜片因为呼出的热气而模糊不清。这次回来，五条反复质疑他的决定让七海颇感意外。

四年前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当他愤怒地说出要永远离开高专，离开咒术界，离开五条时，五条回给他的只有一片沉默和一眼释然。

于是，争吵变成分手，分手变为诀别。

时间让愤怒消弥，七海偶尔想起那个眼神，慢慢回味出五条藏在里面不敢言明的恐惧。

等七海意识到强大如五条也会惧怕失去，那点暧昧的人生价值就开始蠢蠢欲动，在他心中来回拉扯。

直到他拿起电话，按下存在手机里四年不曾联络的号码。

一通电话，诀别反转成重逢。

七海叹了口气，摘下眼镜。

“我已经好好考虑过了。”

五条循声望向七海的眼睛，除去长期疲劳积累的乌青，眼里倒是充满澄澈的坚定。

五条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七海抛下迷惘束缚，选择与他再次携手前行。

何况他比谁都能看清，坚定眼神里有只属于他的一份爱意。

然而五条拉住七海手腕的手却仿佛失了力气，匆匆放开，垂在身侧。

“你也许会后悔。”

“我不会。”七海这次回答得不带半点犹豫。

他离开过一次，后悔过一次，失败过一次，人生不该有那么多次重蹈覆辙。

五条摇头，偏要说出那句七海送给过他的话。

“把一切全都交给我不好吗？”

七海怔了怔，发觉这么多年来，内心忍受煎熬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他收起两张表，假装不耐烦地说。

“不好。”

他没再给出更多解释，转而戴上眼镜对五条说。

“下周你生日，如果时间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五条恢复了点平常笑容，不经意地反问道。

“四年不见，七海变得这么热情，那全都交给你好吗？”

“好。下周见。”

七海依旧答得干脆，没有急于戳穿四年不见的谎言。

在离公司办公楼最远的街角，那个时不时悄悄出现又消失的身影，就算加班通宵，他也不至于眼花认错。

七海边走边想，很多话还没到说出口的时机，他们还需要时间，才能坦白。

五条被留在长长走道上，目光穿过一扇扇窗影，追着七海离开的背影。



他想，也许七海真的说到做到，至死无悔。

是他自己，活在了后悔里。



3.

“你的酒力还真是完全没有长进。”

“哈……”

五条呼出气，甜丝丝的酒味立即从嘴里钻出，熏得整个人愈发晕沉。他不舒服地把枕在吧台上的脑袋换另一面，睁眼就看见七海白色西服上闪闪发光的袖扣。

三颗银色菱形小扣，普普通通缀在七海的衣袖上，被酒吧灯光反射出刺眼光源。

五条伸手盖住它，再往前探，就轻易捉住了七海裸露在外的手表和手腕。

光洁的表盘凉凉贴在手心，五条的手指继而箍住七海凸出的腕骨，轻轻摩挲。

七海白皙皮肤上的浅金色汗毛在橙黄灯光下几乎不可见，但指腹传来绒毛摩擦的细腻触感，持续刮挠着五条摇晃不定的心。

或许是不想和五条在酒吧里如此放肆调情，或许只是单纯觉得痒，七海转了转手腕，然而看见五条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最终也没挪开手。

五条借着酒劲嘟囔。

“上次喝醉大概还是高专二年级跟你告白的时候……”

七海听见这话，抿了口杯中的威士忌。冰块随着玻璃杯晃动发出清爽的碰击声，落在七海唇边，替他分去一些烫热的回忆。

一场啼笑皆非的误会，一位慌张告白的少年，还有一枚冲动之下心意相通的初吻。

任务结束后的疲惫让七海无力否认内心深处的怀念，他放下酒杯，手腕被五条捉在手里泛出隐隐悸动。

虽然他的言语还在做无谓挣扎。

“特地从东京千里迢迢跟我来北海道，说了一堆好话，还逞能喝了我的酒，就为了提及这些陈年往事？“

“嗯，就为了这些陈年往事……”

五条的手覆住七海的手背，手指穿过指缝，扣紧在七海的手心。他的头偏倚过去，嘴唇淡淡吻在俩人掌间。

这个动作超出了温柔撒娇的范畴，更像是恋恋不舍的吻别。七海稍有懈怠的神经随之绷起，他警惕地将目光落在五条泛着光的银发上，毫无根据的担心脱口而出。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

五条的银发跟着脑袋摇晃几下，躺回七海的手臂上。他对着掌间空隙含糊说道。

“今晚的我们也会在未来变成陈年往事。”

“你到底……”七海依旧放心不下，可他还没来得及列举出自己猜疑的危机，就被五条抬头吻住。

七海的诧异也仅维持了一秒，等香甜的酒气混入呼吸，他已和五条旁若无人般拥吻在一起。

在不起眼的吧台末端，只有摇曳吊灯注意到了这里漫开的温存体贴，将暧昧橘光送至二人交汇的唇边。

七海之前的担心和氧气一起被掠走，迅速沦入柔暖的梦境。

他在和眼前的五条接吻，彼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最亲密的结合点，却又像回到十七岁，和不得要领的五条一起，笨拙兴奋地探索未至之境。

世界在他们的吻里旋转下沉。

在整个世界沉没前，留下了五条的喃喃自语。



“怎么办，七海。我还真是完全没有长进。”



4.

“明天我要出差，九州那边的咒灵有些棘手，估计会去大概10天左右。”

“哦。”

七海的嗓音还因为性事过后带有几分潮湿的颤动，被五条从身后搂抱的姿势也让他能清晰听见彼此心跳。

咚。咚。咚。

五条的手穿过腋下，按在七海的胸口上。

七海以为五条又要玩捏起自己胸前微微红肿的凸起，再次唤醒彼此刚刚才满足过的性欲，可五条只是前后贴紧他左胸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

大约是贤者时间作祟，七海也生出一些没有缘由的落寞。或许在无比亲密的时光里谈分离确实令人沮丧，他碰了碰五条的手背，缓缓说道。

“上次你说想吃的栗子馒头，这次我回程的时候应该能赶上……”

“没关系……”

这实在不像是五条会说的话，七海疑惑地扭头看五条。他刚一转头，就被五条捂住了眼睛。

“你不是最喜欢……”七海下意识想要拔开五条遮去他视线的手。

“别看我。”

五条的声音听上去决绝到不近人情。

七海没再用力，双手虚搭在五条的手边，暗暗猜想是不是之前咒灵事件自己的重伤又撕开了五条依旧久久不能痊愈的伤痕。

保护与掠夺，拥有与失去，他们曾经因为这些无能为力的变数分道扬镳，又因为冥冥之中的爱意指引重聚。

无能为力的宿命感是深深扎在五条内心软刺，也同样是七海无从逃脱的牢笼。

于是，他试着宽慰五条。

“任务可能没想象中那么难办，我尽量早点回来……”

“如果我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呢？”

“你说什么？”

五条的话让七海惊讶得瞪大眼睛，蒙住他双眼的掌心是一方带有温度的黑暗。

他能感觉到五条贴在掌心的另一面，用他不曾听过，近乎痛苦的声音说。

“如果我说，不久以后你会为了救我而死。我现在可以求你离开我，不要回来吗？”

“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七海有些慌乱，甚至想到这可能是六眼超负荷带来的幻觉。他胡乱想要掰开五条的手，可五条却不为所动，把他强行按入自己的臂弯。

“但没有用。就算我把你骗去九州，就算我想方设法让你打消重回咒术师的念头，就算我18岁那年没有把告白说出口……统统都没有用……我仍然会迎来没有你的世界。”

五条用尽全力压制七海的挣扎，痛苦让四周扭曲。

“这是我在狱门疆和无量空处相互侵蚀产生的记忆裂缝中第572次来到这里。572次拥抱你，失去你，找不到可以拯救你的办法。”

“悟！”七海无暇思考真假，他本能抓紧五条的衣领，在天旋地转间终于脱离黑暗，看见近在咫尺的爱人面庞。

那张哭泣着伤心的面庞，是他不曾见过的五条悟。



也许爱在梦另一边。

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



5.

四月东京异常回暖，七海拖着行李箱，按照地图指示，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上。

此处是被人遗忘的东京市郊，即使在春光烂漫的好天气也鲜有人造访。七海汗流浃背地爬上半山腰，忽然看见前方有个银发少年坐在靠近山崖一侧的路栏上，左右轻晃，似乎一不小心就会翻身坠下。

七海赶紧扔下行李，飞快冲过去救人，结果发现这位身穿黑衣的少年不仅稳坐在木栏上，还惬意地轻哼着歌，朝七海挥手。

“哟，早上好呀。”

“早上好。”七海松了口气，转而礼貌地指着不远处的岔路问道。“请问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该往哪边走？”

少年欢快地回答他。

“高专啊～我知道！让我们来玩五条Quiz Time吧！答对的话，我就告诉你正确方位！”

“呃，我还是不必……”

“第一题！”少年完全无视七海尴尬的婉拒，擅自开始问答游戏。

“如果有人不断被强制送回过去，遇见死去的爱人，但不能改写失去爱人的结局。请问他是想回到过去，还是想逃离过去？”

七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完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少年撑手跃下木栏，跳到七海身前。

“时间到！好可惜哦，不过看在和你第一次见面的份上，我还是好心告诉你答案吧。”银发少年说得言之凿凿。“你问的那间学校刚刚出了意外事件，破产封校，已经人去楼空啦。你看起来像是新生报到？还是早点下山，别错过回家的电车吧。”

“这……怎么可能……”七海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像是理解了对方的话。“我知道了，谢谢。”

少年看着七海道谢完掉头就走，眼眸里混杂着各种复杂情绪。

没想到，七海走了一段，拉回扔在路边的行李箱，转身又朝少年走来。

“请问。”七海站定，扬起手上的宣传纸，指着少年黑色衣服上绣有纹路的金色纽扣问道。“这是初入高专的试炼吗？”



少年看了看七海手里宣传图上的高专校标，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扣子，不禁哑然失笑。

“哈，露馅了呀。”

七海凭直觉猜想对方应该是学长。虽然长途跋涉还要被奇怪学长捉弄有点让他不大高兴，但七海还算有礼貌地对学长说。

“初次见面，我叫七海建人，是今年新加入高专的一年级学生，请多指教。”

“你是外国人？”

“不是。祖父是丹麦人……”

“听说你们外国人的见面礼不是鞠躬握手，而是拥抱？还有热吻？”

“……”七海皱眉，愈发不满这位没有常识，也不好好听人说话的笨蛋学长。

“来拥抱吧，七海！”笨蛋学长仿佛毫无察觉，径自张开双臂，猝不及防地抱住七海。

七海吓得碰掉了手中的行李箱，滑轮带着箱子沿山路歪歪倒倒滚了下去。

学长还不肯放手。

一阵风吹来，七海错愕地贴在学长肩头，樱花慢悠悠地飘落在他眼前。

当粉色花瓣快要落到鼻尖时，他听见学长说。



“七海，初次见面。我是五条悟。”



注：*标注为周杰伦《回到过去》歌词。

全文完。



写在后面：

1.去年的今天，我本来打算继续写七海的童话小短篇，结果阴差阳错开启了长长的《泡沫》…

从此掉进了上辈子可能亏欠太多的57坑。

这一年写了不少关于他们的故事，完全放飞自我。完全胡编乱造。

还有幸认识了一群天使太太们。大家有聚有散，快乐占据了大多数回忆。

以后可以说：

啊，掉入57的无量空处，真是一次奇妙的自由落体经历。

2.这篇和以前写过的《yesterday once more》一样，都是回到过去。

但这次回到过去的人是五条，最初和相棒的脑洞是《回到过去》那首歌的反面。

涩谷之后五条：

想回到过去，分散时间的注意，这次我会试着放手，这样的分开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试着让你的故事继续，至少让你离我而去。

不过写的时候，还是改了点想法，五条最后那道quiz的答案大概还会是

想回到过去。

3.再次祝五老师生日快乐，虽然我总是把你写得不是很快乐哈哈哈

4.感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