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我后悔过。”吉野顺平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他握紧拳头，中指指甲嵌入掌心。“最开始我有反抗，因为觉得不甘心，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虽然每次都躲不开跑不掉，下场还会更惨。”顺平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直到有一次我在慌乱中跑进女卫生间，遇到了以前的电影社社员。”

“抱、抱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佐山他们在追我......”涨红了脸的吉野顺平躲在女卫生间门后低下头，走廊尽头响起乱糟糟的脚步声。
后背汗湿的衣物加重了身后墙壁瓷砖沁入身体的凉意，而更让顺平感到心凉的，是越来越逼近的声音：“喂，吉野，哪儿去了啊，大家只是想和你玩个游戏，别躲着不出来啊。”
“请你......请你帮我掩护一下可以吗，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没有见过我。”吉野顺平小声哀求着准备走出卫生间的女生，对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一出门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伊藤一伙人。
吉野顺平瑟缩在卫生间门后，听到伊藤询问女生“喂千叶，你有没有看到吉野那小子。”
女生没有说话，墙壁对面的镜子却把门缝外女生指向卫生间的手清清楚楚地映到了顺平的眼中。

“那一刻我甚至不再为即将降临的拳脚感到害怕。”吉野顺平抬手遮住眼睛笑道：“我只觉得后悔，后悔当初在活动室为什么要挡在千叶身前，如果我当时任由伊藤把她拉走，之后我也不会......”
“可是，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吉野顺平的话音被虎杖悠仁打断，紧接着他挡在眼前的手被悠仁轻轻握住拉开，对方的视线直直撞进顺平眼中，“顺平你真的会袖手旁观吗？”
吉野顺平本以为自己今天已经哭了太多次，不会再有眼泪可流了。但此刻被虎杖悠仁柔软却又笃定的眼神注视着，在双眼被对方过于直白的目光灼痛片刻后，顺平的眼前再度浮起水光。“我......我并没有悠仁说得那么好。我因为......想要让讨厌我的人死掉而跟随真人，在学校里我差点杀了伊藤，我还，我还伤害了你......”顺平抽回被悠仁握着的手掌，双手掌根抵在眼前痛哭出声：“直到现在，我还在想象着怎样才能极尽残忍地杀掉害死我妈妈的凶手......对不起、对不起！事实上悠仁眼中的我......和......恶毒的，真正的我，根本不是一码事！”

虎杖悠仁追着蝇头与吉野顺平首次四目相对时，就觉得有着那样眼神的顺平绝不会是制造出电影院凶案的凶手。
之后的相处也坚定了他的想法。
在伊地知先生的车上跟踪顺平时，虎杖悠仁发现对方总是习惯性地低头驼背，红灯转绿过马路时还会刻意停顿几秒以便把自己从人群中滤出来。对不了解的人妄做评论是很失礼的事，但当虎杖悠仁看到故意落在人群后面、却又紧赶几步扶住一名差点趔趄摔倒的老人，然后一起走到斑马线另一端的顺平时，就很想对伊地知先生说一句“那家伙看起来不像坏人。”
相识不到两天却成了过命之交，虎杖悠仁对顺平的了解进一步加深。顺平确实不是坏人，反倒是长期被欺凌的受害者，因此他胆怯自卑，所有的情绪都小心翼翼揣起来不外露，看起来苍白阴沉难沟通。但当他被虎杖悠仁逗笑时却像换了个人，顺平的声音很好听，音调纤细又带着点沙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虽然还是会带点局促地用手背遮着嘴巴，但那样放松舒畅的表情莫名让虎杖悠仁萌生出了“想看到更多”的念头。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面对再次崩溃的顺平，虎杖悠仁很自然地又一次把对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顺平的哭声因为悠仁的动作断了几秒，被悠仁揽到胸前后，他悄悄攥紧了悠仁肩膀处的衣料。

“我啊，之前差点被咒灵杀掉。”虎杖悠仁拍拍顺平的后脑勺，明明对方比自己还要大一岁，但这一串动作他却做得非常自然顺畅。“是今年7月的事情啦，我和同学去少年院出任务，遇到了特级咒灵......我还想砍它一刀来着......结果刀尖都没碰到对方，握着刀的手就被斩断飞了出去，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抵挡咒灵攻击时被冲击波一点一点地碾碎，当时......”
虎杖悠仁的话没说完，他的双手就被吉野顺平攥住举了起来。电影还在播，却偏偏轮到夜景，地下室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于是顺平把悠仁的双手举到眼前使劲瞧，几乎盯出了斗鸡眼。
“可、可是悠仁的手......”
“噗。”虎杖悠仁被吉野顺平的举动逗得笑出声，他抽回双手在顺平面前摊开，张开握拳翻转的动作做了好几下，然后解释道：“3个月前，我吃了个......了不得的东西。”悠仁伸出双手食指比划了一下，含糊说道：“那东西来自一个很强的诅咒......吃下去以后那家伙就跟我共有身体了......我的手是那家伙治好的，少年院的咒灵也是被他干掉的......总、总之，这个我以后再详细讲给你听。”虎杖悠仁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他有些心虚，他知道是宿傩的手指引来咒灵害死了顺平的妈妈，但在抓到将宿傩手指放在顺平家的真凶之前，出于连虎杖悠仁自己都理不清的私心，他不想让顺平知道那根手指与他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只是想告诉顺平，在少年院面对我完全敌不过的咒灵、意识到自己真的会死时，我崩溃了，”虎杖悠仁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嘴角浮起淡淡笑意，他望着吉野顺平的眼睛用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语气说：“我本以为吃下咒物获得了咒力的自己很强，还说出过‘要拯救他人’‘不想为自己的生存方式后悔’之类的大话，但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咒灵毫不费力的攻击下变成泥飞出去时，我满心里都是后悔和恐惧，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说到这里悠仁有些赧然，他摸摸鼻尖顿了半晌，“我当时还哭了来着。”

吉野顺平把微微泛潮的掌心盖在虎杖悠仁的手背上，他不太明白悠仁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起这些，但还是禁不住为悠仁之前的遭遇感到揪心。
虎杖悠仁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对方的手指，安慰道：“你看，我们都是会哭会笑的普通人，受到伤害会害怕后悔，遭遇不幸会憎恨会想要报复。”虎杖悠仁压低身形凑近吉野顺平，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他们初次见面时悠仁贸然凑上去还要近——他甚至察觉到顺平局促地屏住了呼吸，但也正因如此，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顺平被迫挺起胸膛看向他。
虎杖悠仁双手撑在身前，抬脸注视着顺平说：“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但顺平的悔恨并没有酿下无法挽回的后果。走错一步路不要紧，只要拐回来、没有沿着错的方向继续走下去就好。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大概还不足以为顺平妈妈报仇，所以在这之前，顺平愿意停止诅咒自己，和我一起在高专努力变强吗？”

吉野顺平被动俯视着虎杖悠仁，心头却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念头：此时此刻的悠仁真的好像一只大型犬。
散发着暖烘烘的热度，温顺地伏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双眼，竭力向他传达善意。
电视里传出一声清脆裂响时两人被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影片里的两名男性主角似是久别重逢，其中一人手里的陶罐碎在脚下。
“顺平，”虎杖悠仁的一只手覆在吉野顺平的手背上，他小声叫他，见顺平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来后，虎杖悠仁再次问他：“你愿意吗？”
连吸引人注意力的方式也很像——吉野顺平忍不住再度走神，就差一条摇开花的尾巴了。说不定对他摊开掌心，对方真的会把一只手搭上去。
吉野顺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他眼睛一弯却感到酸胀，上下眼皮一碰又眨出一线湿意，在抬手遮住双眼和回望悠仁之间顺平选了后者，于是他微笑着凝视虎杖悠仁，在眼泪自下颌坠落之前，轻声回复道：“我愿意。”
也正是在这一刻，当吉野顺平带着只有自己知晓的私心，借用婚礼上新人的经典台词做出回应时，他胸腔里那颗左突右撞不得章法的心脏终于勘明了方向，带着沉甸甸的喜欢坠入了名为“虎杖悠仁”的深海。

视线的余光瞥到影片主角抬腿跨过面前的碎片，音乐也悠悠扬扬地响了起来。
会拥抱吗？
应该会吧。
于是吉野顺平颤抖着伸出双手搭上虎杖悠仁的肩膀，见对方毫无抵触抗拒之意，他大着胆子收紧手臂环住了悠仁的脖颈。上一次主动触碰他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吉野顺平虚拢着虎杖悠仁胡思乱想，即使此前两人已经有很多次身体接触，即使现在他正在拥抱悠仁，顺平依然保持竖起耳朵绷着身体的紧张状态。
这样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时间太久了？
悠仁……喜欢吗？
贸然抬起的手臂突然就变成了进退两难的沉重枷锁，后背泛起针扎般的刺痒感，额头也因为紧张不安沁出细密的汗。虽然电视里棕发青年还没有奔到近在咫尺的金发青年面前，可吉野顺平的心里却像遭了一趟沧海桑田剧变。
放开吧，该放开了吧。
快放手啊，再抱下去悠仁会觉得恶心吧。
大抵是电视里的男孩子们终于欢聚，背景音乐也变得昂扬起来，可传到心乱如麻的顺平耳朵里，却变成了嗡嗡乱响的噪音。
“太好啦。”虎杖悠仁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两只温热的手掌一上一下落在吉野顺平的肩胛骨和腰侧——悠仁的手臂坚定扎实地环住了顺平的身躯。于是纷乱变形的噪声重新变回催得人湿了眼眶的音乐，小心控制着力道的另一双手臂也终于安心地落在虎杖悠仁的肩膀上。
真的……非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