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u从家父那继承衣钵，成为了村子里的新任大夫。兼顾咒术师与祈祷师事务的他每日奔波于各家各户之间，偶尔收到邻近村落的委托，一去便是一个礼拜，以至于根本没时间休息，更别提去看望那个人。

然后他病倒了。

按照这村的习俗，大夫生病不应请人医治，他们一致认为精通阴阳道的人能自行消除身上的邪祟，请人医治是对大夫们能力的质疑。然而真相是大夫在继任前，从上一辈那必须习得医术知识，Shu也是这样。他的知识储备用来应付常见病绰绰有余，疑难杂症也能解决些，可这回自己的高热用什么方法都不见退，很棘手。

如果那个人在身边……躺在床褥上的Shu翻了个身，眼前昏忽发白，只想着睡一觉醒来说不定烧就退了，便捂在被子里昏睡过去，直到夜半。

深夜，Shu烧得愈发严重，他试图挪开被子散热，可疲乏虚弱的身体无法移动半分，甚至睁开眼都极困难。正当他开始想明天还能否起来时，一只冰凉的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又盖在他额前为他降温，温度低得吓人。

是真的病弱了身体，连妖物的气息都察觉不到。Shu勉强撑开因干枯而黏在一起的嘴唇，问他想做什么，杀他可以，别伤害他的村人和他们的牲畜。

“是我。”

是那个人的声音，Shu强行睁眼，看到床边一团模糊的黑影。他没法在陆地上保持完整的人形。

“怎么来这里，Ike？”Shu重新闭眼，“快回去，你自己也清楚不能在陆地上呆太久。”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还能撑过今晚吗？”

被称作Ike的黑影晃动两下，另一只手伸出来，往Shu嘴里灌了些气味怪异的棕色液体，并且不许他吐。

“不用说我也不会吐出去，”Shu咽下液体，“你之后——咳咳!”

他咽得太急，呛到气管的瞬间开始剧烈咳嗽，整个胸腔震出嗡嗡的鸣音，恨不得半个胃都要咳翻出来，面色惨白。

所幸一只手拍打他后背，拿来手帕擦掉他的生理泪水和溢出的口涎，又帮他重新躺回床铺。Shu瞥一眼窗外的天色，问他之后要怎么回去，天亮前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而且你的病一天没法治好，”Ike为他掖好被子，“这段时间借你家水池住，会多消耗些水和活鱼，介意吗？”

“没问题。”

Shu看向那团黑影，让他赶紧去水里，别干枯得伤了皮肤。

“而且我也要睡了，快去。”

他催促Ike一声，自己打个哈欠，再次睡了过去。这回Shu睡得舒适，还梦到他和Ike初次相见的情形。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Shu从床上起身，虽然尚未康复，但恢复了出门行走的力气。他拿过羽织披在身上，走到庭院里刚长出荷尖的水池边，向Ike问早。

水面浮动，深蓝的鱼尾露出水面，缠绕少许腕足。Shu看着水面下散开的巨大阴影，一只手伸到岸边，往他面前放了条鱼。

“早啊，”Ike浮出水面，“这鱼味道不错，拿来补身体正好。”

“这是用于观赏的锦鲤，你昨晚不会吃……”

“没有，我知道它们是你精心照料的孩子们，它们告诉我了。”

Ike招呼一声，小鱼立刻跳回他手中，摇头摆尾。他笑了笑，让Shu去找些供食用的鱼和鱼饲料，最好是活鱼。

“对了，先蹲下身。”

Shu收起衣摆蹲到水池边，本来他还在考虑找谁帮忙带他去镇上买鱼，嘴里又灌入些苦涩的棕色液体，难以下咽。

“呃——”

“喝下去。”

青年皱着眉吞下液体，腹中顿感饥饿，这是好转的征兆。他双手撑腿缓慢起身，打算煮粥作为早餐。

“厨房里有鱼干和瑶柱干，要吃点么？”

“勉强能行，”Ike游回水中，“用鱼干换珍稀药材，是个不错的选择。”

“喂，活鱼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Shu急忙解释，随后他看到Ike咬着嘴偷笑，立刻明白过来，“好了，老实待在水池里，我傍晚回来。”

那之后几天，往家里带回大量活鱼的Shu对外解释他在研究新的术式，实则在家边投喂Ike边治病，所有委托一概推掉，只当给自己放个短假。

直到第七天傍晚。

“最后一口，之后不用再喝。”

坐在水池边的Ike往Shu嘴里灌入药汤。和七天前相比，他的气色已然恢复如初，可以算得上痊愈了。

“今年夏……”

Ike说到一半，想起现在的Shu不再是从前那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他有许多事要做，为了他的村人们。

“嗯，可能没有时间去你那边，萤火也没法一起看了，”Shu看向渐暗的天边，“你也别过来，万一被人抓住，以我现在的立场，不一定能救下你。”

“啊，好难过。”

“明面上不能，不代表私下不可以，”Shu无奈地耸肩，“但是有麻烦总不是件好事……等过一阵稳定下来，我能自由安排时间的时候，一定去找你。”

“嗯，我等你。”

Shu见Ike跃入水下，看他在荷叶间游动数圈，起身准备回房拿点物品送Ike。他刚转身迈出一步，听到水哗啦响动的声音，背后冒出蓝绿色的荧光，他回过头，水池上雾气弥漫，几星萤火在空中飞舞，落在刚冒头的荷尖上，忽明忽暗。

“是幻术？”

“是，我还是不甘心今年不能和你一起看它们，”Ike浮出水面，萤火落到他耳边，“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

Shu伸手搭在Ike肩上，笑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