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景流韶之大寒白雪期
（红梅）白雪期 之前喜欢的一首歌

    一早就有灵鹤衔书而来，闲适地在门前小路上踱步。洛风练了趟剑回来，就见裴元从鹤嘴里取下信封，又喂了它一点水食。那鹤蹭了蹭裴元的手背，即刻转身振翅去了。
    “连鹤都这么黏你”，洛风一边假意抱怨他这些年养鹤还不如裴元一条鱼，一边接过那信，抱怨瞬间转为真情实意的哀叹，“看这门前鲜花还是如此繁茂，不想已是立冬，我要走啦。”
    裴元从后头揽住他的腰，脑袋搁在前面人的肩窝上，鼻尖蹭一蹭突出的下颌线，呼吸着他家道长霜雪中染上的青草味道:“我知有处梅花素来开得甚好，不知洛道长可否赏光同裴某一道一览盛景？”
    “……贫道总有时间赴裴大夫的约。”大不了多熬上几个昼夜，总会做得完，就是没做完……抽一两天空也总是有的。
    裴元轻轻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大雪日，镇上见。”
    洛风并不能总留在花谷，身为纯阳宫二代的大师兄，他总是有很多庶务要忙。近年来师父师叔们体谅他和裴元聚少离多，便叫来几位亲传弟子跟着他学习，各领了事务去忙活。
    此法果真有效，叫洛风大大松了口气。要知道纯阳宫开山数十载，名声可大得很，弟子外层内层也层层叠叠收了千人，交流往来跟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弟子课业也如牛毛一样多。他师父惯不会管事，所有事务压在掌教师叔身上叫人看着都心疼，所幸自己资质虽不说顶好，于庶务一途尚且能算熟能生巧，和其他几位师叔能够分担一二。如今几位亲传商量着办，洛风也不似从前忙得脚跟打后脑。
    因此平日里洛风忙一阵，歇一阵，总能挤出十天半月下山住进花谷里裴元的小楼。
    可时令已至立冬，再不回纯阳筹备年节就是他这个大师兄的失职了。虽说他可以支唤只灵鸟捎一则消息，远程指导师弟妹们，但这种偷懒方式一向是排除在他洛风的脑海外——这些活本就该由他来操心，让师弟妹风尘仆仆自己却舒舒服服窝在裴元身边，只要想到就会觉得十万分过意不去。
    就算裴元身边是再惬意，再不舍也得回去操办。
    况且身为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要安排的恐怕不比自己少。两个人在一块总还是要分心给对方的，不如暂且分开一阵，再立下相见之约。
  
    大雪日转眼就到。
    纯阳宫终年积寒，不过此时节气使然，连云外镇也下了细雪。
    洛风在山门处支了一匹黑马，衬得身着蓝白二色的道袍和莲冠的他更加气质高华。
    本月轮次在山门负责驿寄的是一位清虚真人的亲传弟子，自打洛风踏入，就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特意指了匹特别神骏的黑马与他看。
    洛风早早赶到镇上，他们相约辰时，但他惯常起得那样早，于是清清闲闲催着小马慢慢走，让自己在路上放空思绪。
    这匹黑马确实不是凡品，规规矩矩赶着路，避让镇子里的行人，躲过小道中的石块，在一匹白马轻踱着停在身前时打个响鼻哕哕几声。
    原来是裴元身骑白马逆着行到前头。
    今日的裴元换下他在谷中常穿的短打，穿上一套黑底红绣边的立领袍子，外头再披一件黑色绣金银花翎羽的披风，暗红的对凤连珠纹在雪光下隐隐生辉。
    裴元控住白马转头，两马并辔而行，肩膀抵着肩膀。
    “怎么来得这样早？大雪甚寒，可别冻坏了裴大夫。”洛风握了握裴期的手，不料被塞了一手温热。
    “是朝食，洛道长又空着肚子下山吧。”裴元顺手捏了捏他的虎口，接过缰绳，“你吃着，我来。”
    “贫道辟谷已久，朝食不吃也是寻常……”
    “洛道长莫不是忘了是谁胃疼得出了满头汗。左右还没成仙，人间的凡谷还是得吃上一吃。”
    “……”
    一路上两人又聊起年节采买之事，一边说到桃符春联不知道要齐心协力写上多少对才够全谷上下贴个遍洛道长定的那副还在裴某的脑袋里，一边说着给各位掌门的贺岁礼品才堪堪准备好裴大夫的礼物更是还在礼单上，云云。
    目的地连舆山走势由东北向西南，东北高西南低。大多时候商旅行脚都从东北顺着山势南下，再从别处转回北面，鲜少有人逆向而行，长而急的坡面对人和马匹都是不小的负担。
    裴元正是将人引上这条路。
    昨夜大雪纷飞，小路上积着松松的一层雪，马蹄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响。
    并没有走上很远，在一处山势内折的口子上，裴元先一步下了马。
    “这下头乱石丛杂，路也窄，你我就将马拴在这吧。”
    洛风答应一声便将马儿牵到隐蔽处拴好，回过身去看裴元指的小道确实又窄又陡。来时的大道地势偏高，又恰逢山势内折，寻常人只会沿着山路拐向山脚土路，怎么想到这峰回路转之下还有一条羊肠小道顺着山直降而下。
    “裴大夫如何发现此处？”洛风拨开额前长着尖刺的灌丛，颇有些好奇。
    这些植物葱葱郁郁，低矮的连成一片，高壮的将荆条相互纠结，形成一道道拦路拱门。端看这样子也知道，裴元上一次来并未着手清理这些野趣。
    “裴某采药日久，珍贵药材往往长于深谷。”裴元压住乱弹的枝条，让洛风先行，“不过能得来此处还是偶然。”
    “先前我途经采药，听此路上有嘈杂人声呼救便来一探。原来是几个文人墨客按着《寻仙迹》里载录的舆图来此地寻仙梅，未料叫荆棘缠绕在此不得脱身。”
    “将他几人救出后，我思你最喜梅花，也就摸索进来。那时梅花未开，不过细查之下，品相皆上佳，料也不错。”
    洛风微微一笑:“那裴大夫可白耗力气啦，贫道不过附庸风雅之人，只怕仙梅要恼了贫道的驽钝脑子，还不如让那几个文人雅士见着，作出几篇诗文好叫天下传颂。”
    裴元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万物皆有灵，人皆言‘梅妻鹤子’，想来梅与鹤都似人般有灵性，此番灵鹤与仙梅相见，又怎会觉得不足。”
    “至于诗文……《诗三百》洛道长也还是读过的罢，这般经典又岂是几个酸儒可以比拟。”
    “裴大夫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衣裳吧！”
    裴元 :）
    也不知裴元怎么长得这双巧手，荆棘在他手里乖顺得比之柳叶丝绦还有余，恐怕是平日拆解药材的心得。
    一路分花拂柳之下终于豁然开朗。恰好旭日高悬，细雪渐渐停息，面前开阔的雪地被镀上一层米黄的光，较之夜晚的雪景竟有了一丝热烈温暖。
    裴元贴在云松背后，温热的手蒙住洛风的眼:“莫往雪地上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方才你我可在山路背阴处走了许久。”说着带着洛风微微向左边避光处转去。
    洛风顺从地转身，笑道:“谨遵医嘱就是。”
   待松开手来，洛风上下打量这石谷一眼，只觉得心里畅快——这石谷两侧宽百尺有余如，石壁刀削一般，堪得上壁立千仞，厚厚的积雪抹平了谷底的凹凸，线条简洁又利索。
    洛风畅快道:“不如你我比一比谁先寻到那仙梅？”
    裴元自是答应，见情缘双眼放光兴致大起，不由得起了争胜之心。
    “何不许下彩头？”
    “你惯是心眼子多，若是许些有的没的，我可不答应。”
    “不如——输者答应赢者一件事，就在梅林里兑现？”
    “善。”
    “那裴某便——先走一步！”
    “你！！！”
    裴元运起心法嗖得蹿了出去，他身形优雅，轻功也运得像在花丛漫步悠游，若不是披风猎猎振响，真是闲庭信步一般。石壁参差之处有日光泄下，绣的金银翎羽活像在粼粼波光里中腾的锦鲤。
    洛风一旋身也运起逍遥游腾越而上，云上宫走的轻盈飘逸的路子，好似绒羽浮于江上。鸿爪尚且踏雪泥，云松轻于飞鸿，体态舒展更似烟霞拂掠。
    论起轻功造诣，纯阳宫独领鳌头，因而裴元即便先动身也几乎被赶上。
    ——那也只是几乎，因为梅林实在不算远。
    裴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到达第一棵梅树前一刹一个旋转，兜头将已经减速的洛风揽了个满怀。
    裴元揽着洛风的腰往上颠了颠，洛风被他颠得脚尖离地，又憋屈又好笑，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裴大夫——鼎鼎大名一诺千金的裴大夫，偷奸耍滑！”
    裴元凝视他运功后有些泛红的脸颊，一种渴望从心底升腾。双臂间是他劲瘦有力的腰肢，手掌下是温暖而富有生机的躯体，眼前是含笑的双眸和略有薄汗的脸颊，但是——还不够，他还想要索取更多！
    于是他带着洛风转了半圈，按在梅树上，略松双臂，一手滑上洛风的蝴蝶骨，一手扶住后脑。
    “唔——”洛风猝不及防被晃了半圈，马上又接触到两片温软，条件反射深吸一口气。浓郁的梅香瞬间侵占鼻腔，一时间有些昏昏然，不由得也环上裴元的肩头。
    梅香如酒，仿佛不是在梅树下，而是泡在梅花海中，连交缠的唇舌间也融入雪般清幽又红得热烈的梅香，馥郁芬芳。
    最终还是洛风发狠咬了一口，才使裴元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直将白鹤一般的道长吻得双目含春。
    唔，现在这幅含苞吐蕊的样子倒是甚合心意。
    洛风面上飞红:“你……”
    裴元笑得狡黠，伸出手去抹开他嘴角口涎:“我们为何不先赏梅呢，此时风光正好。”
    虽有转移话题之嫌疑，但裴元所言不差。此刻日光转向梅林，太半梅花都蒙上朝阳温暖却不毒辣的轻纱，夜间的雪却也还未化去，正是赏这隆冬娇红的好时候。
    洛风步入梅林，眼睛都要看花。他虽口称附庸风雅，心里却是真正喜好梅花，这谷里梅树成百上千，尽态极妍。有枝干笔挺的，有盘虬卧龙的；有含苞待放的，有展姿怒放的；有淡黄如蜡的，有鲜红如血的。只见他行步渐缓，面上露出几分痴态，唯恐风景无法览尽。
    殊不知他这一番得意忘言也被身后的人欣赏了个遍。
    只等洛风稍稍收回目光，裴元便走上前挡在面前，轻声道:“裴某想要洛道长兑现承诺。”
    裴元的神情专注又深情，饶是洛风道心似水，也被盯得微起波澜。
    “裴某想请道长听一支歌。”
    出乎意料的请求让对面的人有些发愣，继而露出认真地点了点头，嘴角灿烂:“荣幸之至。”
    裴元将一直背着的右手递到云松眼前，掌心向上，摊开，一小枝直挺枝干缀着三朵开得正艳的红梅。
   同时，听他唱道: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洛风万万没有想到《诗》有三百篇，裴元却挑了一曲女子求嫁的歌来唱，更没想过裴元自比作慕春少女。但这股暗地里的霸道却一如既往
    ——梅花都递到眼前了，还容得他这位庶士拒绝吗？
    裴元见他像个呆头鹤在神游天外，好笑地走近几步，将小枝簪进发髻，在他耳边轻语:“已是七兮，若道长还不满意这吉时，我再去摇下四分——再摇个满筐，道长就不用再等了罢。”
    洛风回过神来心里发笑，只觉得裴元此话甚是幼稚，不甚符合平日里严谨温和的形象，便故作叹息道:“裴大夫作甚祸害这仙梅，不过赠我以英华，贫道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能——”
    “——永以为好也。”

摽有梅
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请不要耽误良辰。
梅子落地纷纷，枝头只剩三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到今儿切莫再等。
梅子纷纷落地，收拾要用簸箕。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快开口莫再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