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642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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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黑塔利亚 伊万·布拉金斯基 , 王耀
标签 露中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露中】一发完结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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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8
9
2022-4-4 06:16
- 导读
- 授权翻译。原作者/校对:@LOTTIE~ (Lofter)
简介:他所居住的这个小镇平平无奇,镇民们彼此熟识,时光仿佛静止在了数十年前,而天空看上去总是灰蒙蒙的。不过这个小镇里代代流传着一个传说,是关于一个能变身成怪兽的男人。那怪兽有着人类的眼睛,却是狼的身体。对王耀来说,这只不过是大人为了不让孩子们去沼泽地里游玩,用来吓唬他们的睡前故事罢了。一个编造的传说是唯一让这沉闷的小镇变得有趣些的事。然而,当一系列的怪事发生的时候,先是被宰杀的动物,接着是死人,整个小镇开始弥漫着疑神疑鬼的恐慌氛围。作为仅有的几位镇警之一,王耀被迫调查镇上的一位新住民。尽管有来自其他镇民们的流言蜚语,王耀始终不相信像伊万那样的人会做出那些残忍之事。回忆起两人在超市里的初见,王耀想着:他有一双和善的眼睛。虽然王耀并不怀疑伊万与案件有任何关联,但是在毫无头绪的当下,伊万是他展开调查的起点。他询问伊万最近是否见过可疑人物时,伊万摇了摇头。但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以后,伊万提起几天前自己曾在屋子对面的房顶上看到过一个赤足伫立的身影。王耀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冰冷的雪片飘落在白了一月有余的寂静街道上。
一点背景解释:
成为狼人的方法:尽管至今尚不清楚这种生物的起源,但狼人可以经由两种方式诞生(或被创造)。1. 遗传:该变异可由父母传给子女,但这种基因可能潜伏数代才显现;2. 通过咬噬传染:一种罕见但仍然可行的方式,咬噬的行为必须发生在满月时,受感染者必须与狼人有相同的血型,并且必须达到一定的濒死阈值才可激活基因突变。
冥冥之中注定这是警察局一个手忙脚乱的周一清晨。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无序而匆忙的脚步声在陈旧的地板上吱呀作响,空气里少了往常的晨间嘻闹声与熟悉的咖啡香味,而是浸泡在忐忑不安之中。在这个从未出过任何大事的小镇上,显然已经发生了一些事情。王耀看着眼前的场景,慢慢咬了一口手里冷掉的煎饼。
接待员发觉王警官正站在门口,连忙把他叫了过去,向他描述了主街上一排商店里发生的抢劫案,这时候他们的局长正巧走向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时王耀看见他脸上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这个小镇上有四名全职警察:已经年近六十的局长,除了会讲冷笑话之外其它什么都不擅长的斯科特·柯克兰,才刚从警校毕业的阿尔弗雷德·琼斯,剩下就只有王耀自己了。想想看,一位小镇警长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监督高中生不在棒球比赛上偷喝酒、开几张停车罚单、帮忙寻找未归家的猫祖宗、偶尔在托儿所和小学做教育讲座。他们早已习惯了单调的日常工作,淡忘了人心深处的黑暗以及犯罪的可能性。正是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案件和后来发生的怪事惊醒了这个沉睡的小镇和有关于它的古老传说。
人群在王耀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聚集在了犯罪现场。超市内部是一派惨不忍睹的凌乱。破损的瓶瓶罐罐,踩扁的可乐瓶,撕裂的薯片袋子,摔烂的苹果,翻倒的购物车,所有东西都闷闷不乐地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没有东西被偷拿,收银台的现金也没有被盗取。王耀一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窗玻璃,一边惊讶地打量那些残余。在一个不到两千人的小镇上竟然有一个罪犯。王耀想象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头有谁会如此猖狂,而他认识这里的大多数人以及他们的孩子、父母和祖父母。
“狼人回来了。”
老威廉姆斯的声音颤抖着。窃窃私语开始在人群中扩散。王耀没有理会他们。狼人并不是真的。镇上的恶灵只是一个用来哄小孩子的睡前故事,一个为吸引游客而编造的骗局。老一辈们可能会对这些事情比较迷信,但王耀希望其他人都足够理智,不要把严重的犯罪归咎于一个瞎编出来的狼人。然而疑惧的星火已然燎原,传染给了每一个人,也许相信一个怪物的存在比接受他们当中有人是疯子这件事更容易。
第二天,警察局收到匿名举报,建议他们调查镇上的新来者。伊万·布拉金斯基。
王耀记得前段时间在超市里遇见过伊万。那是一个安静的周末。当时下着雪,十一月的第一场雪。新来的镇民非常罕见。毕竟,除了多年前他的新移民父母,还有谁会心甘情愿地来这个小破镇生活。伊万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刚从大学毕业的小伙子。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凌乱的金发上戴着一副耳机,米色大衣底下穿了一件奶油色的羊绒衫。他们同时站在了冷冻食品区,王耀看到他正在纠结买哪种酸奶,于是向他推荐了自己喜欢的那一款。这便是他们之间的几乎全部互动了。
王耀仍能记起伊万笑起来时那双小熊似的大眼睛脉脉温情的样子。
他没有理由怀疑伊万与主街上的抢劫案有任何关系。王耀认为自己有判断他人品格的天赋,而伊万给他的印象并不是一个暴力的人。不过,在没有其它线索的情况下,王耀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新来的镇民也无妨。
伊万租住在前酒厂区一栋较好的公寓里。公寓是维多利亚式建筑,长年饱受风雨的侵蚀,那些石头却依然坚固,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褪色,有些人认为它代表着一种古典美,但对王耀来说,它只是小镇上又一幢该翻修了的楼房。电梯在上升到顶层时发出了诡异刺耳的叹息。伊万一打开门,王耀便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伊万正准备开口时注意到了王耀的制服,于是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微微笑了笑。王耀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来拜访的目的,并出示了自己的警证。
虽然王耀以前从未主导过正式的调查或是进行过任何严肃的审讯,但他发现与伊万·布拉金斯基交谈起来并不困难。伊万本人比他记忆中还要高大。王耀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他魁梧的身材而不敢和他搭话。在回答王耀的一系列问题期间,伊万似乎并不紧张,没有坐立不安,没有突然的眼神游移,声音也没有出现动摇。他告诉王耀,他并不了解主街发生的抢劫案,今天早上他下楼拿信时才听到邻居们在谈论此事,昨天他一整天都在家里,没错,他是一个人住。王耀留意到,伊万并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话说回来,犯罪现场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伊万。王耀询问他在过去的几天里有否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或人。与先前的回答不同,伊万这回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复。
“没有。”伊万最终回答道。
王耀挑眉:“真的吗?”
从审讯开始以来,伊万第一次把目光从王耀身上移开了。伊万转头看向公寓的大斜窗,他凝神瞩目,眼底疑云重重,白皙的肤色衬着他的长睫毛,令王耀恍然失神。
“两天前的晚上,有个人站在那儿,对,就在屋顶上。”
狼人。屋顶上。
王耀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本能地也看向窗户,但没觉得对面的景色有任何异常。没有两只脚站在被雪覆盖的屋顶瓦片上。他试图想象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手臂无力地垂下,脖颈歪斜,被风吹动的长发遮住了眼睛。那实在不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他的胸口不自觉地绷紧了。王耀盯着那个方向无法移开目光,即使那里除了他的想象之外什么都没有。伊万的声音把他重新带回了屋内。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唐。刚才没提起是因为到现在我仍然难以确定那是否真实发生过。但如果它与近期的案子有某种联系的话,那么或许它不是一个梦。”伊万停顿了一会儿便继续道,“两天前的半夜,我醒过来想喝口水的时候,看到街对面那栋楼的屋顶上有人。起初我不想相信那是一个人,因为太离谱了,但我越是盯着那个身影,就越难以否认我所看到的。由于距离太远,光线又太暗,我分辨不出那人的性别,可能是位姑娘吧。她没有动,只有她的头发在动。老天,外面一定有零下十多度,可她看起来并不冷。我不知道她在寒冬里站了多久,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报警,我在恍惚的状态下感觉自己好像被催眠了一样,仿佛被绑在铁路上,火车逐渐接近,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场悲剧在自己面前展开。我缓过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屋顶的人自然也不见了。”
王耀静静地听着。风渐起,呼啸声愈沉,敲打着窗户。他并不认为伊万在撒谎,却也不认为伊万看到的是真的。他向伊万讲述了自己小时候经常做过的梦,梦见自己迷失在镇子外围的沼泽地,他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逃离什么,只知道不能停下脚步,那些梦境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发抖,指甲发青,甚至有时腿上还有抓痕。但无论那些梦有多么生动,它们也不是真的。梦仅仅是来自小脑的幽灵,是压抑的七情六欲。
然而尽管说了这么多,王耀最后还是告诉伊万如果又做了同样的梦就给他打个电话。
“哦对了,王警官。”
已经走出门的王耀被伊万叫住,他扭过头看他。
“你选的酸奶真好喝。”
回到警局之后,王耀剩余的工作时间是在模糊中度过的。每次闭上眼睛,他都会看到一个无脸的人影站在屋顶上,蓬头散发,双脚冰冷,雪花飘飘洒洒。在查问完伊万·布拉金斯基之后,他问了伊万的邻居这几天是否看到过马路对面屋顶上的人影。他们都说没有。他检查了那座楼是否有人居住,结果发现那儿的底层被用作储藏室,上层被锁住,空置了很多年。王耀望着桌上的雪花玻璃球,视线停留在被困其中的雕像小人们空白的脸上。
那天晚上,儿时的噩梦悄然而至,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已飞往那荒无人烟的沼泽地。他的脚下是带霜的湿草。他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不知所踪。他喘不过气,但他感觉不到喉咙发紧,也感觉不到寒气侵入肺部。面前的荒野一望无尽,阴暗的迷宫似乎将要吞噬他,通往家的道路也被毒花所淹没。他站在原地,等待着什么。周围一派沉寂,雾丝拂过他的皮肤,呢喃着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它来了。头顶上的云层慢慢散开,露出一轮满月,明亮的光芒透着不祥的气息。他忽然转身,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酒厂区的空旷街道上,那边便是伊万的公寓。尽管他认得出每一座建筑和门上的标志,但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在警示他不小心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不应该在这里。漫天的鹅毛大雪坠落,冷漠中带着残酷,含着铁和血的味道。他低下头看到了巨大的脚印。他握紧口袋里的枪,沿着足迹前进。随着步伐加快,他的心脏愈发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肋骨。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愤怒在他内心深处燃烧,推动着他前进。震耳欲聋的枪声穿透过暴风雪。
王耀猛然睁开眼睛,在卧室的黑暗里牙齿打颤。
镇民们都以为主街上的劫案会是一个孤立事件,可惜他们错了。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动物的尸体随处可见,它们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像是被某种比土狼狐狸大得多的生物折磨过。恐惧的野火在镇上蔓延。校园的课后活动全被取消了,未成年人必须结伴而行,商店不得不在天黑前打烊,冬季庆典被无限期延迟。警察局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承担着揪出罪犯的使命。他们的局长,也就是王耀以往最崇拜的那个人日渐苍老,以前清澈的蓝眼睛如今浑浊不堪,眼周的皱纹也因他背负的责任感而加深了许多。局长胳膊上潦草的绷带令王耀担心,但当他试图劝他去看医生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别管闲事。
“谁是狼人?”
王耀望向伊万:“哦,那只不过是本地的一个民间传说,一个似狼、而且能披人皮佯装成人的怪兽。曾经这儿的小学生们会在每年学期结束时演一场关于小镇的创始人如何打败了狼人的戏剧。但是几年前,家长委员会的人集体要求学校换一部剧演,他们认为那个主题对儿童来说太暴力了。我看,他们也不是没有道理。”
王耀没有告诉警局的同事们自己造访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公寓的事。阿尔弗雷德问他这几天都跑哪儿去了,他只是简单地回答去做调查了。这也不算撒谎吧。伊万每天晚上都在做同样的梦。王耀无法解释为何自己坚信伊万的梦可以帮他找到想找的人,近期发生的一切好似在拼凑一幅伟大的拼图,而屋顶上的那个人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块,仿佛梦境的终点站就是他要找的真相。
伊万说自己现在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个人了。他起初的判断有误,那其实是一位男性。他能看到他的发丝在午夜的微风中飘荡,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识,月光洒落在他的肌肤上,照着他美如冷玉,点亮他伶仃的身形。他穿得不多,白衬衫下的锁骨被银霜爱抚,苍白的嘴唇泄露出细微脆弱的呼吸。昨天晚上,这个人已经到了他的窗外。伊万说他听得到他的心跳声。王耀问伊万是否害怕,伊万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期待再次见到他,梦中的陪伴总有一种治愈感,近乎亲密。
王耀喜欢听伊万说话,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笑容也同样温柔,看着那嘴角上扬的弧度,会不自觉地希望自己擅长讲笑话。王耀虽然不是心理学专家,不过他觉得伊万的梦可能是由于搬到这个小镇后缺乏社交的关系。有时候,他不清楚自己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伊万或自己而来。在某种程度上,比起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人,他和伊万更能产生共鸣。他认识镇上的人们,但跟谁都谈不上关系特别好。他上学时的几个玩伴如今都早已成家,人家下班有老婆孩子要伺候,谁会有功夫陪老同学去酒吧呢。他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丈夫和父亲的模样。他才二十九岁,但他觉得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年岁已经离他而去了。说实话,他没必要在大学毕业后再回到这儿来;也许是因为他宁愿生活在熟悉的世俗中这一个小小的、令人窒息的雪花玻璃球里,也不愿面对外面的世界。王耀喜欢和伊万在一起的时光,尽管承认这一点会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面对着那双灵动的眼睛时,他可以暂时忘记警察局里紧张的气氛,尚在逍遥法外的罪犯,以及自己家中的寂静。伊万的客厅总是温暖的,不仅是因为那里有个壁炉的关系。
王耀问了伊万一个从两人初遇起就困扰着他的问题。为什么搬来这个小镇?伊万让他等一下,他去拿一本老相册。
伊万指向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金发碧眼,面色红润,背景是一座熟悉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伊万解释说,他的母亲在他这个年纪时到全球各地旅行,意外发现了这个隐藏在北方的小城镇。她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它的奇特魅力与独一无二的风土人情。她在这里有着美好的回忆,还会经常讲给她的儿子听,伊万的眼神暗淡下来,他从小就决意要亲自来看看这个小镇。
“你肯定后悔了。”王耀半开玩笑道。
“不,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伊万看向他的目光是散落在海浪上最明亮的春光,让人心甘情愿跌入并沉浸其中,那是将屋内的氧气彻底吸走的魔术。王耀想知道伊万是否晓得自己有多么英俊。
灾难发生的两个小时以前,伊万邀请王耀留下来吃晚饭。当时王耀的内心老鹿乱撞,脑子里马上闪过一百种拒绝的方式,但唯独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我愿意。为这种简单的邀请而慌乱,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王耀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他又不是没和人吃过饭,况且这连约会都算不上,自己在这自作多情干吗。和伊万约会……约会……不,不不不!不要往那儿想!这不是约会!假如他们以别的身份一起吃饭那还算说得清,可他还穿着警服,而且根据某些镇民的观点,伊万有可能与最近的犯罪案有牵连。王耀用自己最镇定矜持的声音回复说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了。
“好吧,我明白了,那要不改天吧。”伊万似乎很失望,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既然又只剩下我这个可怜的单身汉,那我只好吃平时吃的东西喽。”伊万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了便利店的微波食品。
“……你说真的?”
“真的,我怎么敢骗王警官呢。”
等王耀回过神来,他已经系上了兔兔围裙,切起了辣椒,并开始指导伊万怎么做辣椒酱。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甚至不介意自己的下巴粘上了的面粉。幸福是个奇怪的东西,它飘忽不定,瞬息万变,犹如充满灵魂的气球,你不想松手,它却注定会离你而去,消失在天空中。厨房里的香味和锅碗瓢盆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妈妈一块做饭的时候。事实上,他正在做的这几道菜都是父母教给他的。他的厨艺没什么可炫耀的,但在朋友聚会上露两手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叫伊万帮忙把做好的饭菜拿到餐桌上,却没有收到回应。王耀看到伊万盯着那扇大斜窗。
伊万嘴上惯有的微笑此时不见了踪影,相反,他的嘴凝固成一条绷紧的线,表情复杂又陌生。伊万没有给王耀任何询问的机会,迅速道了句歉表示自己必须出去一趟。他保证会马上回来。
王耀在料理台旁等待着。他等了又等,而时钟依然无情地继续着倒计时。他没了胃口,不过还是咬了一小口盘子里的土豆。菜都冷了。王耀拿起外套,离开了。
世界再次陷入寂静,寂静的利齿啮心噬骨,那是一份警告,一首安魂曲。若不是冰雪在脸上融化的轻微刺痛,王耀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路灯忽闪,照亮一片片雪花如灰烬般飘散殆尽。他想喝醉,醉到忘记自己的姓名地址,想倒在地上大笑,笑到肺腑灼痛。
突然,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血腥味。王耀皱起眉,这恶臭味不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伊万?”然而白色碎屑的汪洋吞没了他的声音。
尽管四周的建筑因雪夜的呼唤堕入疯狂,可他的脚步没有退却。王耀跌跌撞撞地坚持往前走,即使感到脚下的地面随时都可能化作黑洞的入口。动物尸体的黑白光影如同电影胶片般在脑海中播放,冲击着他的神经。狼人不是真的,王耀反复提醒自己,心魔才是。腥味越来越难以忍受,使人阵阵犯呕,他不得不捂住了鼻子。其实他考虑过头也不回地逃跑,也许那才是明智之举,可是他已经逃避过太多次了,对自己毫无意义地在这里徒劳地存在着感到厌倦,如果他能做对……
王耀在一条小巷口停下了脚步。
无声的雪花降落在斯科特残缺不全的尸体上。这位受人爱戴的父亲、兄长和叔叔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双腿似废弃的木偶扭曲着,肠子从被割开的腹部喷出,伤口深得连骨肉都翻了出来。蔓延开来的血池像极了绽放的蜘蛛花,触碰到王耀的鞋子。
王耀对后来发生的事记不太清楚了。尖锐的警笛声、呼喊和混乱的场面离他又近又远。有人在哭,可能是个孩子,一个害怕、无助,迷失在沼泽的孩子。王耀想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他不想撒谎。半夜十二点已过,他坐在警察局的办公桌前发呆,衣服上沾满了血腥味。好吵啊。他的耳朵里活像是飞进了一只瞎眼蜜蜂,嗡嗡作响,笨拙地扇动着翅膀,把站在他旁边的人说的话搅得一团糟。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我们需要逮捕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时间了!”
“用什么证据抓他?”王耀疲惫地嘟囔道。
阿尔弗雷德瞪他:“证据?你还需要什么证据?在他搬来这里之前,我们的生活平静而美好,可自从他来了以后,商店被糟蹋,到处有动物在死去,你认为这都是巧合吗?有目击者看到他今早和斯科特谈过话。镇里有多少人都认为他就是罪魁祸首,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混蛋有问题。现在斯科特死了!局长也不见了!我当初就不该放一个外人进来我们镇里搞破坏!”
王耀看着歇斯底里的阿尔弗雷德扭曲了脸,现出他以前从未展示过的凶狠表情。他下颌紧绷,齿间的杀气咄咄逼人,像野狗的獠牙。王耀冷静地说道:“他不是凶手。”
阿尔弗雷德狠狠砸下拳头,震起了桌上的东西。“你为什么现在还为他狡辩!”
“你很难过,我也一样,但不要让私人情绪影响到你的判断能力。”
“哦,我懂了。”阿尔弗雷德讽刺地笑了,“你被他操傻了是吗?”
话音刚落,他的衣领就被拎了起来。王耀掐住他的脖子,脸颊因愤慨而泛红,攥紧的手颤抖着。“闭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耀想象着把阿尔弗雷德的头往桌子上撞,一遍又一遍,直到鲜血从他的额头川流似地涌出来,把所有的纸张都染成朱红色。王耀被自己的潜在暴力吓了一跳,迅速松开手,失魂地退了几步。如果他没有及时阻止自己,后果不堪设想。随着那只蜜蜂变得更加嚣张,他的脑壳周围阵阵疼痛。烈火灼烧着他的手心,穿过他的血管,爬上了他的脊柱。他必须离开这里。
某处,镇上一个隐秘的角落,一栋衰败的房子里,一盘磁带在一台旧电视上播放着小学戏剧的录音。
You gotta becareful, you gotta watch your back, or else the Wolfman is going toturn you into his snack! He could be your neighbor, he could be yourbrother, he could be your lover because he loves to go undercover!
过度欢快的音乐响起,小孩子们围成一圈跳舞。在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身穿灰色斗篷,戴着狼爪手套,还有由粗毛、橡胶皮和假牙组成的狼面具。戴面具的孩子踩烂纸做的花,踢翻纸板房子,追赶着其他孩子们,接二连三地推倒他们。当背景中出现一幅用蜡笔画的满月时,戴狼面具的孩子嚎叫起来,开始在舞台上打滚。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其他孩子扑向他,用棒球棍打他,把他的斗篷撕成碎片,残忍地扯下了他的爪子。狼头滚落在舞台上。台下观众们的掌声铺天盖地,孩子们纷纷鞠躬。
伊万的公寓没有上锁。
王耀的指尖在门把上摩挲,他回想起昨天下午站在这里,看到门的另一边那个笑容温柔、眼睛如海洋般深邃的男人时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这么认为。他苦笑了一下,走进黑暗中。
灯全都关着,公寓笼罩在阴影里,辉映出白天看不见的幽灵。王耀打了个寒颤,屋里非常冷,他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微弱的呼吸。雪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房间的最远端有一个蜷缩在墙边的庞大身影,仿佛它挺直腰就能捅破天花板。
不完全是怪兽,但也不再是人。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活像卡车的大灯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神秘莫测,无所不晓。王耀的心沉了下去,耳朵里的嗡嗡声越发嘈杂,他尽力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
狼人是真实存在的。
“真可惜没能和你共度晚餐。”
“还不是你放了我鸽子?”王耀的声音不带丝毫幽默感。
他相信过,信任过,为他辩护过。
“你到底是……”凶手?怪物?骗子?王耀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枪,虽然子弹大抵对对方无效。冷酷的真相、背叛、抽痛的脑袋折磨得他脸色苍白。王耀不希望伊万回答他的问题,他想狠狠地骂他,用拳头揍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难受,不过他最终咽下了嘴里的苦涩。
“我是人类。和你一样。”他的眼睛不再是蓝色。比宝石还耀眼的紫眸直勾勾地盯着王耀。
狼人强壮的身形一步步渐渐靠近,然而王耀纹丝不动。满月的光泽透过窗户洒在伊万·布拉金斯基身上,使王耀清晰地看到连科学都无法解释的变异身体和每一寸肌肤上散发的相互碰撞弹跳的能量粒子。他试图在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里寻找任何一丝人性,有一瞬间,他认出了他的伊万。
“告诉我这是一场梦。”王耀恳求道。
锐利的爪子捋了一下王耀松散的乌发。“这不是梦,不过我的睡美人是时候醒过来了。”
“我不懂……”
“醒醒!”
剧烈的头痛刺穿了王耀的脑袋,时间倒流,揭开一层层记忆的蛛网,透漏出屋顶上那位无脸者零碎的形象,不过他的脸不再是一片空白。无知觉的身体,梦游般的眼睛,内心无法填补的空虚,这一切从来都不属于一个陌生人。他能感觉到赤脚下的瓦片,耳边窃窃私语的寒风,自己离地面的高度,可是却感觉不到自身的重量,他好像可以被风轻而易举地吹走,溶入雪中。街对面的公寓窗户里有一个他记不起名字的人。虽然他不知道那是谁,可他认识他,他感觉得到那个人对他的重要性。他的名字是什么?漫长的夜里,大雪纷飞,当小镇悄无声息地沉睡时,他们望着对方,守护彼此的孤独。经过了一万个夜晚或者一次祈祷,他缓慢而稳步地走向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隔着玻璃,他们的指尖相碰。一步,他已在屋里,两步,他走近了他,三步,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然后,在记忆的终点站,他感到他们的身体与灵魂交缠在了一起。
公寓里只剩王耀一人。尽管知道了关于伊万梦境的真相,他还是有许多疑惑。不、那不可能,他绝对是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些记忆不是真的,伊万不是真的,这个小镇也不是真的。但当雪花闪着晶莹剔透的银光飘落在他的手掌上时,他做出了选择。王耀扶着墙站了起来,伊万是狼人,自己必须在这个小镇再次发生悲剧之前阻止他。
他来到了自己曾经发誓永不回返的沼泽地。他讨厌这个地方,极度反感这里潮湿的环境,疯长的植被和广袤的土壤。伊万就在这里,他的气味徘徊在此地。尽管王耀已经被冻得感觉不到脚趾了,但他强迫自己的双腿不要停下。作为警长,他有责任舍己为人,不惧牺牲、无私奉献,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每走一步他的体温都在急速下降,如果他没有被杀死,那么可能就会死于失温症。
一阵冰裂声使他猛地转过身,一个影子从冰冻的芦苇丛中迈出。
“伊利亚?”
警察局长蹒跚而行的姿态像极了一个站在被暴风雨袭击的船甲板上喝了十多瓶伏特加的酒鬼。他的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倾斜着,他着了魔似地抓挠自己的手臂,似乎在努力刮掉被感染的纹身。那不断衰变的外表和深深凹陷的血色眼睛令人同情又恐惧。
“哈……有谁知道月亮的暗面是什么?”
“局长这里不安全,快回家!”王耀急忙喊道。
“回家?我的家又在何处?”男人苦笑。多年的压抑即将毁灭性地爆发,他脆弱的理智防线也随之瓦解。太晚了,他已然失去自我,没有人救得了他了。大地震响,空气中出现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他肩膀上的静脉疯狂地扭曲,肌肉抽搐,骨头好似树枝一样断裂,皮肤被拉长,一团团腐烂的血肉从他的背部破裂处冒出。
“你说得对,我该走了,不过在狼死之前,我不能走……帮我,耀!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杀掉狼。”
然后,那个男人消逝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发疯的野兽向王耀狂奔而来,而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王耀面对即将来临的厄运感到无能为力。尖锐的牙齿楔进他的胸膛,喷出的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将他的视线染红。月亮,那美丽的血色月亮,终究是如此的触不可及。
和从前一模一样。
是啊,这一切都发生过。几十年前经历的困惑和痛苦再度涌上了王耀心头,泪光充盈他的眼角。他什么都记起来了。当年他就是这么被扑倒、被践踏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从未告诉过伊利亚,自己之所以加入警察局是因为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一个有正义感,即便再困难也要坚持做正确之事的人。而现在,随着面纱被掀开,王耀看到了真实的他,一个自我厌恶的懦夫,被自己的心魔所折磨的可怜人。他不想活成他,不想像他一样逃避自己的真相。
他不想临死之前还要对自己撒谎。
一股势不可挡的能量从王耀的身体内部爆发,贯通他的全身,赋予他超越了物理定律的力量。闭上双眼,他坠入温暖的脉动之中,化身成了狼人。王耀用强有力的上下颚钳住伊利亚的脖子,把他从身上甩了出去。他凝视那个杀害了斯科特的凶手,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胸口上滴落的血液使他进退两难。
紧接着,王耀看到另一头巨狼从芦苇丛中现身,除了那紫罗兰色的眼睛,他的毛发与体形似乎与伊利亚完全相同。王耀立刻明白了那是谁。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交流,只消来回一个眼神,他们便夹击了那只不再保有灵魂的野兽。
帮我杀掉狼。
于是,他做到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狼还是人?王耀思索许久,看着自己生日时与阿尔弗雷德、斯科特和伊利亚一起拍的照片。蛋糕是斯科特的夫人做的,蛋糕上的字滑稽得无法辨认,因为阿尔弗雷德坚持要自己写。照片上有两个人已经不在了,而他上个星期辞了职,只剩下了阿尔弗雷德。
当人们发现一只巨大的怪物尸骸以及尸骸体内的警察局长尸骨时,这不可思议的发现险些导致了惊天动地的混乱。然而,与大多数不可思议事件的后续一样,生活最终又恢复了正常。经过多日讨论,镇民们决定将此发现作为一个不对外界公布的秘密。狼人是他们的故事,不是其他人的。
两名警察的葬礼是一同举行的,他们会作为保护小镇而牺牲生命的英雄被铭记,英勇战斗至生命终结的烈士。当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在墓碑上刻字时,他惊讶地发现警察局长竟然没有家属。这不对呀,他确信对方曾经提到过有一个在外地的儿子。
王耀打量着自己空荡荡的房子。他依稀记得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在屋里跑来跑去的模样。和唐人街狭窄的公寓相比,这个房子是如此之大,那个孩子在楼梯上蹦蹦跳跳,熬夜数着夜空中的星星,对即将降临的满月浑然不知。
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拉上拉链,王耀告别了陪伴自己长大的房子,也告别了那个小镇。
握紧伊万的手,王耀向他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走吧。”